《左传》晋楚邲之战·宣公十二年·第五段

十翼学宫导读1859 次浏览0个评论2024年09月19日

【原文】

楚少宰如晋师,曰:“寡君少遭闵凶,不能文。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随季对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今郑不率,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为谄,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曰:‘无辟敌!’群臣无所逃命。”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

【译文】

楚国的少宰来到晋军,说:寡君年轻时就遭受忧患困苦,不善于文辞。听说我们二先君也曾来往在这条路上,那是为了教导、平定郑国的,岂敢得罪晋国?你们诸位无须久留此地。士会回答说:以前周平王命令我先君文侯说:'和郑国共同辅佐周王室,不得废弃我周王的命令。'现在郑国不遵从,寡君派群臣向郑国问罪,岂敢劳驾你们侦察的士兵?我谨拜谢贵国君王的命令。先縠认为这是在讨好楚王,立即叫赵括去更正,说:外交官讲错了话,寡君派群臣把大国的足迹挪移出郑国,说:'不要躲避敌人。'下臣们无法逃避命令。

楚庄王又派使者向晋国求和,晋国人答应了,结盟之事指日可待。楚国的许伯为乐伯驾战车,摄叔为车右,向晋军挑战。许伯说:我听说挑战时,御者须快速驾车,使车上旌旗倾斜,擦过敌方营垒然后回还。乐伯说:我听说挑战时,车左用利箭射敌,代替御者执缰绳,让御者下车,将驾车的马两两排列整齐,整理好马脖子上的皮带,然后回还。摄叔说:我听说挑战时,车右冲入敌垒,杀敌割取左耳,抓获敌人然后回来。三人全都按他们所听说的去做,然后回来。晋人追击他们,张开左右翼以夹击。乐伯左边射马,右边射人,夹击者不能前进,他的箭只剩下一支。突然一只麋鹿出现在面前,他箭射麋鹿正中脊背。晋将鲍癸在后面追赶,乐伯叫摄叔将麋鹿献给他,说:现在还不是献禽兽的季节,奉禽兽的人还没到,我冒昧地将它作为食物进献给你们的随从。鲍癸停止追击,说:楚国的车左善射,车右很有口才,他们都是君子啊。因此许伯等三人都免于被俘。

【注释】

候人:侦察敌情的哨兵。士会言外之意是:我们不想与楚君交战,因而也不敢劳驾楚国的候人。

致晋师:向晋军挑战。

左:车左。古代兵车,若非元帅,则御者居中,射者居左,执戈、盾者居右。

御下两马,掉鞅而还:驾车人下车,整齐马匹,整理好马脖子上的皮带,然后回来。古代战车由四匹马拉,两马在中为“服”,两马在边为“骖”,两马,即排比两马,使之两两整齐。时车右入垒挑战,车在垒外等待,故御者以“两马”示其从容不迫。

射麋丽龟:为古代善射的表现。丽:附着。龟:动物脊背中央耸起的部分。

非时:指不是献禽兽的季节。西周、春秋时,每年夏中,各地都有专门负责猎取禽兽的人(即兽人),来献禽兽,邲之役在初夏,云“非时”。

【释读】

本段所述楚庄王先派少宰至晋营谦辞请和,说明楚仅为定郑而来,不敢与晋相争。也许楚国此时还不想与晋交战,也许是为麻痹晋军以懈其备。士会担任临时外交官,客气而得体地予以接待,同时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先縠却认为,士会的话太软了,大有谄媚之嫌,他派赵括追上楚使,痛痛快快地放出了一番狠话。

庄王再次遣使“求成于晋”。荀林父既因将不从命而无决胜之心,又被楚一再遣使求和的假象所迷惑,不作战斗准备,与楚使约定盟期,以求体面回师。楚庄王派善战的许伯、乐伯、摄叔合乘兵车挑战,冲入晋营,杀人而退,以激怒晋军主战将领。楚军求和本为懈怠晋军,现在挑战仍在于试探晋军虚实。

其中,楚军致晋师的情节描写读来妙趣横生。我们看过的《三国演义》电视剧,有搦(nuò)战即阵前挑战,有两阵对圆后双方战将的回合大战,十分精彩。其实这些战法,都是从春秋时代演化而来。春秋多是车战,战前亦有单车临敌的习惯,当时有专名叫“致师”,还有说法叫“尝敌”。规则是一车三人,御者居中驾车,左者持弓矢主射,右者持戈盾主近搏。三人一车,疾驰而来,冲入敌阵,速攻速退。所以致师者无一不是技艺超群的强者,能被安排为致师者,自是武士的荣耀。一方单车致师,另一方自不能一拥而上,或乱箭齐发,只能是“一对一”,唯在致师者撤退时,可发起追击。反之,将被视为懦弱无勇,乃奇耻大辱。致师者以全身而退为无尚光荣,而对方则以俘获致师者为大彩。所以,致师后双方一退一追,各逞其能。

孔子在《论语.季氏》篇中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是西周的时代,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就是春秋时代了。春秋以降,礼崩乐坏,诸侯不尊周天子,互相征伐,争做霸主。“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太史公自序)”至于老百姓,更是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一将功成万骨枯。故而孟子曰:“春秋无义战。”然而具体到每个战役里边那些鲜活的个体,通过《左传》的文字记载,春秋时代先辈们那可爱可敬的尚武尚义精神不禁让人由衷感叹。尊贵如楚庄王,仍然亲临战阵,亲自追敌。两国交兵的将帅们也多是贵族士大夫,他们在鼓角铮鸣的战阵中,谈笑风生,毫不畏惧,视死如归。而且虽然是敌对双方,但彼此敬重,惺惺相惜。敬重对方的勇敢、忠诚、担当;相惜的是才艺、儒雅、从容。本段的鲍癸纵乐伯,后面的潘党纵魏锜,楚庄王追赵旃,楚人帮晋人,均是如此。言谈举止之间,熠熠闪烁着精神和人性的光辉。

在这一段中,先縠身为中军副帅,刚愎自用,好勇不仁,我行我素,极大地破坏了晋军的团结和统一指挥,也使得楚军洞悉晋军将帅不和,促使楚军下决心与晋决战。《孙子·谋攻》曰: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邲之战中晋军内部轻躁混乱、各行其是、离心离德,失败是必然的结局。

更多相关好文

    当前暂无更多相关好文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