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一)

那些砍向我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一）
文 蘇轍糖

本文作于2015年12月31日。诸多旧见，现今看来错谬颇多，但仍旧照录原文，走过的每一步，思考错的每一点，也都有意义。

今年读了35本书。

年初时萌生个念头，把读过的书通通记录下来，记下日期（某书读完那天的日期）、书名、作者，再寥寥点评几句。当年终了，回头翻翻，看还记得哪个刀笔匠琢出什么金玉，哪个管锥人凿出些许界碑。

这35本书里边，有7篇小说，1本文集，21部史著，5册历史普及读物和1卷传记。选出了十本作为年度十佳，其余就按读完的日期排序了。

记录下来的都是能耐着性子，踏实读完的书，像《拓跋史探》读到一半要期末考所以弃了，像《廿二史札记》放着久长年月慢慢来供养的，像《现代学林点将录》读了几周实在被枯燥得脑袋发涨的，就没如数录入。讲来也着实惭愧，平均下来10天才读一本书，其中还不乏数本用来消磨时间和缓冲压力的小说和普及读物。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争取明年做一个高级趣味的人吧！

以前听人问，读书有什么用呢，读过倏忽就忘了。有人说，好比你拿着竹篮去打水，周而复始，宵衣旰食，最后或许水都流尽了，但你看那挂着晶莹水珠的竹篮，它不是变干净了吗。粗看豁然开朗，细想却答非所问，我是要打水呀，又不是特么洗篮子！

于是我带着好重的功利心去翻开书，阖上书，苟有所得，做下笔记，希望把剔透的水硬是结成冰，希望我的竹篮脑袋能捞多少是多少。换了两年前，我还会说：你问我细节，我只能告诉你那些都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一切。换了四年前，我看武侠，看穿越，看笑话，看野史，快乐纯粹，不计较时间，不注意得失。我也不明白现在是上了重境界还是功利熏了玻璃心，所幸这么些年头了，心里的汪洋大海还是兀自滔滔着。

（以下排序依阅读时间顺序）

1/5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张嘉佳

简评：最近读书功利，拿知识、学章句、看故事。这本例外，熨熨情怀。

1/9 《其实，你所知道的世界很陌生》

王路

简评：

文章独步，入则玄言，出则俚语，可一读再读三读百读。失在戾气重，失在好为人师，失在双倍行距。

1/10《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

黄仁宇

简评：囫囵吞枣读掉了，经济史太烧脑，想必是史论著作最高级别水平的作品吧。希望有朝一日回头来能读懂。

1/14《中国史学名著》

钱穆

简评：今年第一部不必读书目，冗余繁复，浅显主观，不如金毓黻《中国史学史》。毕竟课堂录音稿，不是宾四正经史著。

1/24 《一句顶一万句》

刘震云

简评：很心疼读这本书的时间。并非这书不好，横云断山、莺胶续弦等叙事手法运用自如；也不是说我的时间有多宝贵，而是书读越多，年岁越长，越发现有意思的书那么多，没有时间去一一翻开。只能狠下心挑个方向，把时间集中到一个领域里，把人生挤到一个角落去。

4/8 《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

唐长孺

简评：自己读史料能力还是太差，遇到引用原文献就跳过了。魏晋史基本功太浅，不过也正如此，那些知识对我而言都是陌生而新奇的。唐长孺是五十年代学者，引马克思我也就忍了，强行引斯大林是怎么回事。

5/6 《绝代双骄》

古龙

简评：本以为古龙和金庸之间差了一百个梁羽生，现在才察觉自己未免过于冬烘斗筲。不提两三页之间就有多少桥段和转折，那些拿捏得稳稳当当的感情起伏就好像一只直攫到心腔里去的手一样，让我随之喜随之怒随之愁随之手舞足蹈。应该也是小学时候看的古龙第一本书，重头再看，百转千回，回味无穷。可是古龙未免情节把握太零碎，前后舛误有些多，场面描写也避实就虚，出场人物走马观花太随便，不成体系。起名一绝，谁会不知道花无缺呢，谁会不知道小鱼儿呢。

5/11《杜甫评传》

莫砺锋

简评：为了考“杜诗”这门课匆匆读完了这书，如入宝库，眼花缭乱。大一闵丰第一次告诉我说唐诗巅峰是杜甫，大四才读完这本南大编著的《杜甫评传》，兜转之间也算轮回了。读杜诗可能真要到壮岁之后，葡萄成熟。大概今生有些事，是提早都不可以，明白其妙处。

5/16 《玉体横陈》

赫连勃勃大王

简评：本来以为是和《明朝那些事儿》一样浅显诙谐的历史启蒙读物，却发现一朝的人物、礼乐、器物、制度、典章、战阵都在里面了。可把北齐这么多帝王将相，宗室后妃拿第一人称逐个叙述来，固然有史记笔法，却也失在杂乱无章。对北齐史较为空白，虽然不是很能读下去，就当抓一把压缩饼干填填饥。

6/6《全球通史》

斯塔夫里萨诺斯

简评：早先文明有些中东中心论，认为几乎所有古典文明时代的技术都是中东发源。对中国史太过简略，说甚“魏国统一三国，成立晋朝”。史界已经证伪马可波罗，本书还是大规模引用。对有争议的政治问题武断陈述，说朝鲜发动韩战、中国扣押英船员导致二鸦。不过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全面，具有全球视野，体例框架合理，各文明版块都有完整叙述，对现实问题反思深沉。

7/9 《布局天下》

饶胜文

简评：以棋盘型格局归纳了中国战争地理大势：分为四角：关中、河北、四川、东南；四边：汉中、湖北、山东、山西；以及中原。每一区域都以时间和空间拉开纵深，次第介绍山川形势、军事历史以及地位格局。自成一家学说，庶几字字干货。

7/16 《秦汉魏晋史探微》

田余庆

简评：六七月只读了四本书，一本比一本值得。同样是魏晋史学论文，田余庆比唐长孺好读多少倍啊！

8/6《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

阎步克

简评：阎步克的语言体系实在太不友好了，说来说去感觉都是一个意思。发现这些论著都是学者本人建立了一个自洽的阐述，比如这篇就是说周政-秦政-汉政-新政-东汉政，是儒法萌生-文吏垄断-儒生文吏并用-儒生垄断-进而重回儒法平衡状态而比汉宣时更为理性化。以前读这些书都是像在海边捡石头，有时候捡到宝石，有时候一无所获，有时候丢了宝石还以为那是石头，但是现在要去挖自己的沙坑了。

8/11 《三国史》

何兹全

简评：近人治史，多是民国人作通史断代史，今人作论著发微，而民国人旧学功底甚好，通篇文言，读来很累。这部《三国史》是何先生著的教材，固然白话一些，但是引《三国志》原文也约莫有全书1/4强。妙哉有配图，详细解说各大战役的行军线路，读三国史真的需要拿一本地图册在手边摩挲对照才能入眼。

8/24 《魏晋南北朝史十二讲》

周一良

简评：周生在前言中说“自信我的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从来没有由于为‘办的食’而‘遂负如来’也”，通篇满目“封建”、“马列”、“剥削”，也是旧史观荼毒。何兹全云汉末已是儒道合流，葛亮对士族刑之以法，对百姓宽之以德，而周生论诸葛亮治国思想儒法道结合，相较何生又下一筹。

8/27 《纵横十六国》

陈羡

简评：自己学术水平太低看老先生们的魏晋史看不懂啊摔！只好上网看看历史普及读物。好久没有带着这么轻松地心情读书了。

8/27《袁氏当国》

唐德刚

简评：行文简洁，思考发微，框架性地阐述了从辛亥革命到袁氏复辟的历程。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分析同盟会内的势力派别，从袁世凯在清末的活动年表分析出他种种养寇自重的行止，都可见一斑。唐生是民国人，有机缘与顾维钧、李宗仁等当事者口述历史，然而讲民国史未免不能冷眼旁观，对孙文的迷信颇为过头。书中屡屡谈及“远大政治理想”，恰似钱穆口吻，盖民国学者，多有意气在云天之上者。

8/29 《悠悠十六国·宋齐北魏的纷争史》

陈羡

简评：南边宋齐，北边北齐，这样的皇室让人大开眼界。

9/2《孙吴政治与文化史论》

王永平

简评：十几篇论文胪列结构，勾勒出了东吴黄龙以后的一系列政治事件样貌和施政方向。治东吴史者多从南北地域关系分析权力格局，本书则从寒门与世家的阶级角度另加阐释。只是诸篇论文此前应各是单独发表，辑成一书则多有重复。

9/8《悠悠十六国·三国归隋的统一路》

陈羡

简评：翻到最后一章，想到未来好几个月都要抱着厚厚的大部头的难啃的书去读了，不禁悲从中来。

9/16 《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

梁启超

简评：任公所著，是一朝一代开风气先者，摧陷廓清，元气淋漓。细节处自然有可深究处，大节则慷慨顿挫，引人心折。是为学术史入门书，虽不至于面面俱到，甚至疏漏频频，庶几可以使读者萌生兴趣，心牵国故。

9/17 《三国人物散论》

方诗铭

简评：有别于秦汉史、隋唐史、宋辽金元史、明清史，魏晋史读多了便觉这是一毫无理想与生气的社会。忠义礼智不见教，权诈厚黑是为谋，凡事凡物剖析阶级关系、地域属性等等等等，都是从利益出发，望不到些许时代之精神，教人心灰。

12/7 《如果这是宋史捌-玖》

高天流云

简评：我也真是闲……

12/18 《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

黄仁宇

简评：蒋自黄埔至抗战胜利期间的心态史研究。党史国民党史著多好褒贬，大历史背景如此，真没有很多黑白分明的是非对错。引书中一段话，庶几可见全书精神：“自此我们可以看出中国革命之悲剧：这国家需要改造，但是新旧体制之间有了二百年至三百年的距离，于是只能以暴力的方式执行之。再找不到适当的对象对这两三百年负责时，只引起交战者隔着远距离呼叫对方为犯为匪。”

12/30 《嫌疑人X的献身》

东野圭吾

简评：在老友积灰高阁上拿下来的书，看完可以放回去继续积灰。

（以下评选出年度十强）

NO.10

11/26《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

马伯庸

简评：分明是一部《动物农场》。

NO.9

5/26 《历代经济变革得失》

吴晓波

简评：教科书式的经济史。前后逻辑有线索，整本书基于作者的一套经济学架构（四大利益集团）完成，资料完备，思考全面，眼光高屋建瓴，甚至文笔也可圈可点，浅白易懂，对我这类经济学小白有极大启发性。只是似乎有些不全面，比如笼统地将明清经济说为僵直的系统，却忽视了“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这类内部尝试。

NO.8

9/6 《檀香刑》

莫言

简评：“莫言的写作风格是这样的，一般人写书会分段分得很厉害，恨不得一句话做一段，莫言的小说就是一盆大肉，大段大段的文字团在一起，凑成牛肉的肌理，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调味，平白直抒。别人写故事都会一条一条写明白了，生怕读者理解不了，恨不得给你捣成糊糊灌下去，莫言就给读者上大肉，长篇小说是一大盆大肉，短篇小说是一小盆大肉，风格从未变过。看莫言的书，需要有一副好肠胃。”——知乎

NO.7

9/24 《动物庄园》

乔治奥威尔

简评：滴水见海，绵里藏针。

NO.6

10/3 《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

李长之

简评：看他征引《春秋》，不懂，便想去读《公羊传》；看他师法《论语》，不懂，又想去看《论语译注》；后来他又开始说孟荀老庄，心里便痒痒得不行了。顿觉余生要是都一直可以读书就好啦。转念一想，现在过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嘛。正应了《再见二丁目》里那句词：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没发觉。

NO.5

10/9 《隋唐帝国形成史论》

谷川道雄

简评：以十六国北朝为经，部落国家的汉化进程为纬，描绘了传统中国从第一帝国时代（秦汉）跨越到第二帝国时代（隋唐）其间的挣扎和反思。第一编讲前后赵、前后燕与前秦无法跨越自身部落国家的局限；第二编讲北魏汉化的反复和底层民众对贵族的冲突；第三编讲周齐从部落国家演变为关陇集团的趋势；补编则以府兵制为切入口，检视北朝以来的上下层社会交流。

NO.4

12/13 《朱熹的历史世界》

余英时

简评：大二就心心念念想读的书终于啃下来。余英时做的不是哲学史，是政治思想史。即整部书看到他心性理气的讨论少之又少，通篇着落在两宋“外王”层面的世界。思想发展的内在理路是余英时提的，但他本人关注点更在于理学和政治的关联。理学当然不是理学家凭空摸索出来的，从宋初三先生到五子，再到朱熹，中间走了很长的路，还要看到他们对释老的抵抗与消融，他们对国是的争执与妥协，他们对治统的抽离与依赖，他们对事功的追逐与意懒。附录三篇笔战简直热血沸腾，余公也是mean。

NO.3

6/26 《枪炮、病菌与钢铁》

贾雷德·戴蒙德

简评：和《全球通史》一样都是讲世界史，可前者讲亚历山大、奥古斯都、佛陀、基督、列宁、马丁路德……而这本书一如它的标题，不涉及什么云雨翻覆的大人物，谈人类文明13000年的区域性差异现象背后的根由，谈枪炮、病菌和钢铁带着欧洲人敲开亚非美洲紧锁的大门，而地缘决定的驯化动植物、人口和流通是所有问题的归宿。不谈大人物对人类历史的左右，一个数据一章图表地通过豌豆、天花、水牛等细节性的线索去呈现历史的复杂性。字里行间瞧得出作者也是个闷骚的学问人啊。

NO.2

12/28此内容因涉嫌违反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不让发

高华

图缺

简评：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NO.1

2/1 《东晋门阀政治》

田余庆

简评：从永嘉南渡看到淝水战后，王、庾、桓、谢，成废迭代，熟悉的风流名目渐少，乃知东晋已将就木，顿觉寡然。陡然刘裕起，何无忌、檀道济亦起，始见光明拨雾开。视角独特，成一家之言，诚然是史笔，却也屡见起兴、修辞、人情、世味、发咏。是我魏晋入门书。

竖着躺

一本打发辰光的厕所读物

不诚朴，不雄伟，不严肃，只活泼

面目偃蹇，风尘困厄，仍有烟霞可期，声色在途

你们见过那么多种生活

你们没来过这间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