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爱情表达之比较来自《红楼梦》与《呼啸山庄》的分析

《红楼梦》是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的章回体古典长篇小说，通过贾府兴衰的主线，讲述爱情、青春、婚姻、人生的悲剧。《呼啸山庄》是19世纪英国文学的代表作之一，通过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两个家庭，从对人性的挖掘来讲爱情。两部作品的表达方式不同，故事中的主人公对爱情的态度也有不同，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差异，但对爱人逝去的表现，却如出一辙，又反映了文学关怀人性的共通之处。

开端

（一）《红楼梦》

《红楼梦》第十八回“林黛玉误剪香囊袋，贾元春归省庆元宵”中，贾宝玉在大观园题咏时大出彩头，走出院外的时候被几个小厮拦腰抱住，将他身上所佩之物尽行截去当作奖赏。黛玉因不见她为宝玉做的荷包，以为也被小厮拿走，生气地将宝玉托她所做但没完工的香袋剪破，然后引发了因误会产生的争吵。

宝玉见那香囊无故剪了，却也可气。便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予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哪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黛玉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

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黛玉声咽气堵，又汪汪地滚下泪来，拿起荷包又剪。宝玉见她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了手。这当了什么呢？”说着，赌气上来，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好妹妹”长“好妹妹“短赔不是。

→这时宝黛二人还并未彼此表露心意，只是朦胧的试探，故而有许多腼腆和不知所措的误会。中国的爱情表达十分含蓄，比如林妹妹做香包给宝玉，宝玉又将其放在贴身的红袄襟上，可见二人“心证意证“

（二）《呼啸山庄》

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去画眉山庄玩耍，结果凯瑟琳因为被斗牛犬咬住受伤留在了画眉山庄，回来以后，凯瑟琳的举止变得十分文雅，也结交了林敦家一些新的朋友，对希斯克利夫的态度大不如前了。希斯克利夫闷闷不乐，十分生气。

“内莉，把我收拾得像样些，我想要学好了。”

“应该是这样的时候了，希斯克利夫，”我说，“你已经伤了凯瑟琳的心。我敢说，她都后悔回家来了！看起来好像是你在妒忌她似的，因为关心她的人比关心你的人多呢。”

嫉妒凯瑟琳的说法，他不能理解，可是伤了她的心，这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她说过她伤心了？”他追问道，态度很认真。

“今天早上我告诉她你又走掉了，她哭了。”

“你不要认为她穿上漂亮衣服，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似的。等我给你收拾一下，保管让埃德加·林敦和你一比像个玩具娃娃。说实在，他真像个玩具娃娃。你虽然年纪比他小，可是我敢肯定，你比他高，而且肩膀也比他宽一倍。你一眨眼功夫就可以把他打倒。你不觉得你能做到吗？”

希斯克利夫的脸色开朗了一下，接着又蒙上了一层乌云，他叹了口气说：

“可是，内莉，即使我把他打倒20次，这既不会使他变得难看，也不会使我变得好看呀。我多么希望我也有淡淡的头发，白白的皮肤，有他那样的穿着和举止，而且也有机会变得和他将来那样有钱！”

→这时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和宝黛一样并没有互相表明心迹，但西方的写法偏“实”，与《红楼梦》中用香囊表意的写法不同。

高潮

（一）《红楼梦》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宝玉向史湘云称赞林姑娘从不对他说那些仕途经济的混帐话时，刚好被黛玉偷听到，不禁又惊又喜又悲又叹，流泪转身而去。宝玉出门赶上黛玉，向她吐出肺腑之言。

黛玉一面说，一面也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黛玉听了，怔了半天，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黛玉道：“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了。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瞅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黛玉只咳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宝玉忙上前拉住，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就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全文中宝黛爱情的高潮，几乎是终于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宝玉证明了自己的心，黛玉也知道了。但这些话的表达虽然已经是全书中最袒露心意的了，与《呼啸山庄》的表达比起来仍然十分含蓄，“二人怔怔地瞅着”，“不放心的缘故弄了一身病”。多是用动作、表情来烘托情感，而不是直接形容感情。

（二）《呼啸山庄》

凯瑟琳在纠结要不要嫁给林敦时对女仆内莉所说的一番话：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大的悲苦就是希斯克利夫的悲苦，而且从一开始，我就全都觉察到、感受到了。我活着的最大目的，就是他。即使别的一切全都消亡了，只要他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而要是别的一切都留下来，只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世界就成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我对林敦的爱，就像树林中的树叶。我很清楚，当冬天使树木发生变化时，时光也会使叶子发生变化。而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恰似脚下永恒不变的岩石，它虽然给你的欢乐看起来很少，可是必不可少。内莉，我就是希斯克利夫！他永远在我的心中——他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我对他没有比对我自己更感兴趣)，而是作为我自身存在我的心中。所以，别再说什么我们会分开了，这是办不到的。

→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感情的自我陈述，用树叶和岩石分别代表凯茜对林敦和希斯克利夫的感情，以说明二人在凯瑟琳心里的位置，并且一句“我就是希斯克利夫“将感情引入人性的高度。西方文学对于爱情这个意向的描述还是相当直白的。

尾声相同点

（一）《红楼梦》

1.

第一百八回“强欢笑蘅芜庆生辰，死缠绵潇湘闻鬼哭”中宝玉重回大观园，听见潇湘馆的哭声。

袭人见他往前急走，只得赶上，见宝玉站着，似有所见，如有所闻，便道：“你听什么？”宝玉道：“潇湘馆倒有人住么？”袭人道：“大约没有人罢。”宝玉道：“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内啼哭，怎么没有人？”袭人道：“是你疑心，素常你到这里，常听见林姑娘伤心，所以如今还是那样。”宝玉不信，还要听去。婆子们赶上说道：“二爷快回去罢。天已晚了，别处我们还敢走走，只是这里路又隐僻，又听得人说这里林姑娘死后常听见有哭声，所以人都不敢走的。”宝玉袭人听说，都吃了一惊。宝玉道：“可不是？“说着，便滴下泪来，说：“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做主，并不是我负心。”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

2.

第一百九回“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还孽债迎女返真元“，宝钗知宝玉心事，恐他悲伤成疾，故意说黛玉已成仙，看凡人是浊物，不肯与世人厮混。于是宝玉特地单独睡在外房，看能否梦中与黛玉相见。

岂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宝玉醒来，拭眼坐起来想了一回，并无有梦，便叹口气道：“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宝钗却一夜反没有睡着，听宝玉在外边念这两句，便接口道：“这句又说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时，又该生气了。”

→这两处写的是黛玉死后。通过宝玉听潇湘馆有人哭泣和晚上等待林妹妹如梦，表现了宝黛的爱情超越现实的精神意义。宝玉对爱情的坚贞并未因为黛玉的亡故而改变。

（二）《呼啸山庄》

1.

在凯瑟琳去世十八年以后，希斯克利夫的反应：

“我并没有打扰什么人，内莉，”他回答说，“我只是让自己得到一点安宁。现在我已经自在多了。等我到了那儿时，你也就有可能让我在地下躺得住了。打扰了她？不！十八年来，是她一直打扰着我，日日夜夜——毫不留情，从不间断——直到昨天晚上。只是到了昨天晚上，我才得到安宁。我梦见我依偎着那个长眠者，睡了我最后的一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的脸冰冷地紧贴着她的脸。”

2.

画眉山庄新来的房客在凯瑟琳的房间里做梦见到她的鬼魂时：

我听从了希斯克利夫的话，就离开了这间卧室。可是，一走出卧室，我不知道那条狭窄的走道通向哪里，就又站住了。不想在无意之中我看到我的房东做出一件迷信的事来，这很奇怪，他原来不想表面看上去那样是个有见识的人。

他爬到床上，拧开窗子，一面拉开窗，一面迸出抑制不住的热泪。

“进来吧！进来吧！”他呜咽着说，“凯茜，来呀！啊，来呀——再来一回吧！啊，我的心肝宝贝！这回听我的话，凯茜，最后听我一次吧！”

幽灵却表现出它素有的飘忽不定，变化无常，一直没有露面。只有暴风雪猛烈地卷进屋来，甚至直扑到我站立的地方，吹灭了我手中的蜡烛。

伴随着这种喃喃谵语迸涌出的悲哀中，竟然有着如此的痛苦，这使我深深感到同情，不再去计较这种疯疯癫癫的举止有多可笑。于是我走开了，既为偷听了他这番话而对自己生气，也为告诉他我那荒唐的噩梦而深感不安，因为正是那梦引起了他的痛苦和辛酸——至于为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两处是写凯瑟琳死后希斯克利夫的情感表现，和宝玉一样，他听见了心爱的亡灵哭泣的声音，也同时在梦里相见。同样都是表达了爱情并不因为物质的消亡而改变。

本文从两部小说的主人公感情脉络进行了“爱情”这个意向的发展梳理，通过对比发现既有表达上的差异，又通过类比找出情感刻画时动作和心理描述的共同点。从《红楼梦》到《呼啸山庄》，可以发现，中西文学中的爱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各自的特点，一个含蓄，一个直白，但都是人性深处的呐喊。

2020.6.21初稿

2021年1月31日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