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写照明清时期《牡丹亭》传播原因初探

国语国风1316 次浏览0个评论2024年09月19日

摘要:《牡丹亭》一经问世,“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不仅如此,它的魅力尤其渗透到了明清时期的闺阁当中去,成为纯粹的文学读本。本文基于这一现象,探究了《牡丹亭》剧本能够在闺阁中风靡的原因。

关键词:《牡丹亭》;古代闺阁;戏曲传播;女性主义

在封建社会当中,大多数妇女都并不具有读书识字的权利,但在出身官宦士绅家庭的名媛闺秀中,受过文化教育的不在少数。“闺塾师”的存在使她们有文化理想以及文化追求,具备一定程度的阅读以及鉴赏能力,当然也有欣赏阅读书目的要求。明清时期,印刷业和出版业发展势头高涨,书籍刊印十分丰富,其中有不少就流入闺阁,形成了女性读者群体。对闺阁中的女性读者而言,四书五经尚且不论,通俗文学必然是她们最为热衷的读物。其中最被追捧的尤其是描写爱情婚姻的才子佳人小说戏曲,那些少女或少妇,于无聊闺中捧读此类书,常常“凝睇良久,情色黯然”。

明万历年间,汤显祖的《牡丹亭》问世,而从资料来看,明清时期的女性阅读该作是相对自由的。《悦容编·博古》篇中提到,“女人识字,便是一种儒风。故阅书画,是闺中学识。如宫闺传、列女传、诸家外传、西厢玉茗堂还魂二梦、雕虫馆弹词六种,以备谈述歌咏。”可见有些男子为提高女性修养,倡导女性读书,甚至把《牡丹亭》一类戏曲文学看作女子学习才德的教育范本,导致闺阁中阅读《牡丹亭》成为了一种普遍行为。“当俞娘之在床褥也,好观文史,父怜而授之《还魂记》”。俞娘的父亲便是一个例子。但不仅如此,《牡丹亭》在闺阁中得到的待遇并非只限于“被阅读”,是可以称得上一句“风靡”,甚至有文献记载,闺阁读者把《牡丹亭》的刻本当作收夹刺绣花样的工具,在做女红之时便可以随意进行阅读,可见《牡丹亭》在闺阁当中的被接受程度之高。一个戏曲剧本如此之风靡明清闺阁,则必定有其中原因。

其一,女性天生的浪漫情怀使然。杜丽娘的感情是被那“满园春色”突然激发的。出于对“青春”以及“自我”被埋没的不甘,杜丽娘看着镜中的美丽容颜不禁自怜,于是产生了强烈的对爱情的渴望。当时的闺阁女性心怀磅礴的浪漫主义,但却被封建社会压抑着不得喷发,杜丽娘“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与“搜抉灵根,掀翻情窟”是她们内心浪漫主义的外化表现,她们的情感在杜丽娘那里找到了共鸣,在杜丽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们通过杜丽娘来审视自己的情感需求。在这样的剧作中,她们得到了自我认知以及自我情感价值的实现。浪漫主义与伪现实还是替闺阁中千千万万焦虑又矛盾的个体带来了审美快感以及替代性满足。她们有着未发泄的浪漫主义,所以极易伤怀,于是在汤显祖的故事中浮浮沉沉。

浪漫主义通过当时的生活本身在闺阁读者身上自我赋权,而它的矛盾性就体现在浪漫主义的生产目的与现实体验的错位:是浪漫主义书写对心灵产生震荡冲击和积极建构,还是在短暂的真实生活片段后又沉迷于虚拟世界的狂欢和文化规训。因为对《牡丹亭》中所描写的情感的认同和“卷入”,有的女读者甚至因此爱上了作者汤显祖,愿意嫁汤显祖为妻。因喜爱文学作品而爱慕作者并愿意以身相许,这种特殊的行为典型地反映了闺阁读者的阅读特点。

其二,该作构建了一个理想的女性世界,充满了独特的女性意识。其中对爱情本为色情,是对美色的贪图的定义,是具有时代意义的。杜丽娘追逐自然情欲的满足在该剧中被评判为正当要求。“爱欲是心之本体,顺之则喜,逆之则怒,失之则哀,得之则乐,反之则恶”,肯定了女性的正当欲望。在这样的作品中,人们并不会认为杜丽娘思行不端,却将她评价为“形至环秀,心至缠绵,眼至高远,智至强明,志至坚定”的女子,这是当时的闺阁女子对女性自我价值的认同,不啻是一个自我写照。

同时,杜丽娘对容貌的重视和自描画像实际上也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体现。许多女性读者阅读至此时都对此深有感慨,而对杜丽娘的“慕色而亡”,闺阁读者也处处为之辩护,以维护女性形象。不仅如此,她们甚至以女性形象塑造的是否合理完美来判断这部传奇的优劣。有自我认知是自爱的第一步,有情感要求是生存体系的进步。与其他评点者不同,闺阁读者对《牡丹亭》的评点是在接受该作世界观的基础上进行的,评点文字也不注重剧本的文辞曲律和关目设置,而是着重关注剧中女性角色,主要围绕着剧中的杜丽娘这个形象而展开,注重对杜丽娘情感心理的分析,进而认同主人公的情感发展。他们对作品优劣的评判,甚至以女性角色塑造得是否完美作为出发点。闺阁评点这样重情重色的特点,是女性对自己情感与命运的关怀,是女性对自我主体的一次认知。

其三,汤显祖代替千千万万的闺阁读者呼喊出了女性生存的不公。杜丽娘是经历过教育的闺阁女子代表,她的父亲希望通过诗书来培养出一个合乎封建社会的贤良女子,这一点是符合其封建时期的家长身份的。信奉理学的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谈情的人才会推崇女儿家的才华。他们所希望女子阅读的诗书其实是封建价值体系的载体,是男权对女性驯服的一部分。女性在当时即使读了书,也是被排斥在社会文化价值体系之外的。而杜丽娘其实选择了在这个男权社会中安然下沉,她自己也抛却了诗书,在闺阁中浅眠,在春光中游园,固守着女儿家的清净世界。

柳生这个角色则是矛盾的,他代表着梦幻般的天降爱情,也代表着当下的男权社会。杜丽娘在梦里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青春的寂寞,但柳生却将她看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预言者。他在浪漫主义世界中承担着“泼冷水”的现实主义角色,他是与真情真意的杜丽娘相对立的“无情”代表。《牡丹亭》将柳生和杜丽娘碰撞到一起,消解了“情”与“才德”在封建礼教中的直接冲突,这算是对封建社会体系中普遍男权的反讽,对不平等社会提出的平等需求,以及对浪漫主义架空的悲哀。

其四,就闺阁女子而言,阅读《牡丹亭》对算得上是一种感情下沉的宗教性活动。“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冯小青则是典型的闺阁读者代表,忘我地沉醉在阅读世界当中不可自拔。闺阁读者在阅读牡丹亭的过程中显然会相较于普通读者更为沉浸其中,这种行为大大超越了普通的娱乐消遣,甚至是耗费生命力的,是几近忘我的感情体验。但任何“宗教”都会在汲取的同时给予,《牡丹亭》于闺阁读者而言也是如此。在消费情感类小说的过程中,闺阁读者可以得到一种情感以及审美上的鉴赏体验,也可以称其为青春以及爱情的代入体验。

她们在虚无缥缈的故事中寻求属于自己的真实,在不可能发生的时间线里渴求自己的那一份未来。杜丽娘这一形象成为了当时不少闺阁读者的理想型自我,美满婚姻生活的渴求以及对平等爱情的渴望也使得闺阁读者去狂热地热爱这一角色。我愿意将其称之为一种在明清时代就开始流行的自恋主义,戏曲文学使得闺阁读者寻找到了归属感,故事中对杜丽娘的描写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种自我呈现以及自我认同。

其五,晚明的“尚情”思潮推动了闺阁女子对该作品的追捧。该思潮在文学理论与文学创作上力求挣脱道学束缚,旗帜鲜明地反对回归传统封建礼教与文学复古,在当时的文学发展道路上异端迭起,新见频出。汤显祖在思想上痛斥程朱理学而宣扬个性解放。文学上他主推以情至上的浪漫主义,反传统,反礼教,对未来充满幻想,在戏曲中用梦境反映理想。《牡丹亭》与李赞的《童心说》,一主情,一主真。两者融汇,成为明代浪漫思潮的精神底蕴。重情派这样力求摆脱封建束缚,追求个性情感自由的流派受到了当时闺阁女性不遗余力的支持以及共鸣,他代表着文化进步以及时代特色,是现实主义社会中的浪漫主义倾向。

《牡丹亭》在闺阁中的传播与风靡显然是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的,从中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女性对自我以及社会文化体系的认知变化——这是女性自我觉醒的一次集中爆发,是女权主义在明清时期就探出头的新芽。

参考文献

李建国《“理”的毁弃与“情”的张扬——兼论晚明的尚情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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