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秋水》注

《庄子·秋水》注

注者  薛伟泽

【原文】

秋水时至(1)，百川灌河(2)；泾流之大(3)，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4)。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5)，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6)，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7)，望洋向若而叹曰(8)：“野语有之曰(9)，‘闻道百(10)，以为莫己若’者(11)，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12)，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13)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14），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15）。”

【注释】

（1）时：以时，按时（按季节）。

（2）河：黄河。灌：注，注入。

（3）泾：通。泾流：畅行无阻的水流。

（4）涘：岸。渚：水中的小块陆地。崖：高的河岸。辩：通“辨”。

（5）焉：语气词。河伯：河神，相传姓冯（píng），名夷。欣然：高兴的样子。

（6）东面：脸朝东。

（7）旋：调转。

（8）望洋：仰视的样子。若：海神。

（9）野语：俗语。

（10）道：道理。百：泛指多。

（11）莫己若：莫若己，没有人能赶得上自己，这是一个宾语前置。若：像，比得上。

（12）少：意动用法，觉得……少。闻：见闻，学问。轻：意动用法，认为……轻。

（13）穷：尽，走到尽头。

（14）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我不是来到你的门前，就危险了。殆：危险。

（15）长：长久。见笑：被笑。大方之家：大道之家，指有很高的道德修养的人。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16)，拘于虚也(17)；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18)；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19)。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20)，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21)；尾闾泄之(22)，不知何时已而不虚（23）；春秋不变，水旱不知（24）。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25)。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26)，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27)，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28）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29）！计（30）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31)？计中国之在海内(32)，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33)？号物之数谓之万(34)，人处一焉；人卒九州(35)，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36），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37)，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38)，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39)，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40）自多于水乎？”

【注释】

（16）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对于）井底之蛙，不能够和它谈论大海的原因。鼃：wā，蛙。

（17）拘于虚：受空间的限制。拘：局限，限制。虚：居住的地方。

（18）笃于时：受时间的限制。笃：局限。

（19）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乡曲之土，不可能跟他们谈论大道的原因。曲士：乡曲之士。比喻孤陋寡闻的人。

（20）乃知尔丑：才知道你的鄙陋。丑：低劣，鄙陋。

（21）不知何时止而不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而大海却从不会满溢。盈：满溢。

（22）尾闾：古代传说中海水所归之处，也值海底深处。尾闾泄之：海底的尾闾泄漏海水。

（23）不知何时已而不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而海水却从不曾减少。已：停止。虚：空，此处做动词，变空虚。

（24）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无论春天还是秋天不见有变化，无论水涝还是干旱不会有知觉。

（25）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这说明大海远远超过了江河的水流，不能够用数量来计算。过：超过。量数：计数，计算。

（26）自多：自满，自夸。

（27）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自认为从天地那里承受到形体并且从阴和阳那里禀承到元气。“比”和“受”意思相近，传承、接受；“形”指外在的形体、外形，“气”指内里的精气神。

（28）之：助词，用在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不议。

（29）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我正以为自身的存在实在渺小，又哪里会自以为满足而自负呢？方：正。奚：疑问代词，相当于“胡”“何”。

（30）计：计算，核算。

（31）礨空：lěikōng，蚁穴，泛指小洞。

（32）海内：古代传说，头上是天，脚下是地，天是半圆形罩在四方形的大地上，大地的四周是四海:东西南北海，故，古人称国境为海内。

（33）稊米：tímǐ，小米。比喻其小。大仓：设在京城的国家粮库。

（34）号物之数谓之万：号称事物的数字叫做万。号：称呼。

（35）人卒九州：人们聚集于九州。卒：通作“萃（cuì）”（注意：是字形通，而不是读音通），动词，会聚、聚集的意思。

（36）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粮食在这里生长，舟车在这里通行。

（37）五帝之所连：五帝所续连的帝位。下文的三王指的是夏禹、商汤、周文王。此处举例论证，举了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帝互相禅让天下，夏禹、商汤、周文王争天下，以天下为己任的贤能之士忧天下的例子，论证了人争夺得、拥有的东西不过是那些，无需夸耀。

（38）仁人、任士：心忧天下、以天下为己任的贤能之士。

（39）伯夷辞之以为名：伯夷以辞让君位取得名声。

（40）向之：过去的，先前的。

【原文】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1），可乎？”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2)，时无止(3)，分无常(4)，终始无故(5)。是故大知观于远近(6)，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7），知量无穷（8），证曏今故(9)，故遥而不闷(10)，掇而不跂(11)，知时无止（12）；察乎盈虚（13），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塗(14)，故生而不说(15)，死而不祸（16），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17)，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12)？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注释】

（1）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既然这样，那么我把天地看作是最大把毫毛之末看作是最小大、小：意动用法。以……为大，以……为小。

（2）夫物，量无穷：物体器量各不相同，千差万别，没有穷尽。

（3）时无止：时间的推移、流逝是没有止境的。

（4）分无常：贵贱、贫富等一切得与失的分际根本没有定准。

（5）终始无故：事物的终结和起始也没有固定的起因。故：同“固”，固定的。

（6）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所以，大智慧的人观察事物，注意事物的远近。

（7）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所以看到小的物体并不认为它小，看到大的物体不认为它多。

（8）知量无穷：这是因为知道事物的量是不可穷尽的。

（9）证曏今故：证验并明察古往今来的各种情况。曏：同“向”，过去的。

（10）故遥而不闷：所以对于流逝的遥远的过去并不感到郁闷。

（11）掇而不跂：对于俯拾可得的未来并不心存企望。

（12）知时无止：知道时间的流逝永远不会停止的道理。

（13）察乎盈虚：明察自然万物盈亏的变化。

（14）明乎坦塗：明了人的生命不过是一条没有阻隔的平坦大道。

（15）生而不说：生存时不是特别的欣喜。说：通“悦”。

（16）死而不祸：死亡时不以为是祸害。不祸：不以为是祸害。

（17）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用极少的知识、极短的生命、为有限的智慧去探究没有穷尽无限变化的境域。（这里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意思）

（18）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怎么知道毫毛的末端就可以判定是最为细小的限度呢？倪：端，边际。

（19）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又怎么知道天与地就可以看作是最大的境域呢？”

【原文】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1)。’是信情乎(2)？”

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3)；故异便(4)。此势之有也(5)。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6)；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7)；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8）。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9)；可以致意者，物之精也(10)。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11)，不期精粗焉（12）。是故大人之行(13)，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14)；动不为利，不贱门隶(15)；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16)，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17)；为在从众(18)，不贱佞谄(19)，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20)，戮耻（21）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22）。闻曰：‘道人不闻(23)，至德不得(24)，大人无己（25）’。约分之至也(26)。”

【注释】

（1）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最细小的物体是没有形状的，最大的物体是无法限定范围的。

（2）信情：真实的情况。信：确实，真实。

（3）垺，大之殷也：巨大的物体，是大物中的大物。垺：póu，制砖瓦、陶器的模子。极大。殷：盛，大。

（4）故异便：所以各物体大小不同却有着自己的相宜之处。

（5）此势之有也：这是态势不同的必然现象。

（6）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所谓精细与粗大，仅限于有形的东西。期：局限。

（7）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至于没有形体的事物（指大到不可限定范围，小到没有形状），是不能用计算数量的办法来加以剖解的。分：测量区分。

（8）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那些不可限定范围的东西，用数量更不能够精确计算的。

（9）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用言语来谈论的东西，是事物粗浅的外在表象。

（10）可以致意者，物之精也：可以用心意来传告的东西，则是事物精细的内在实质。

（11）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言语所不能谈论的，心意所不能传告的。

（12）不期精粗焉：也就不要期望用精细和粗浅来区分事物。期：期望。

（13）大人之行：修养高尚之人的行动。

（14）不多仁恩：不会赞赏给人以仁慈和恩惠。多：赞美。

（15）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行动做事（无论干什么都）不是为了私利，也不会轻视从事守门差役之类的人。

（16）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凡事从不借助他人的力气，但也不提倡自食其力。借：借助。

（17）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一举一动与世俗大为不同，不主张邪僻乖异的行径。

（18）为在从众：动作行为随大流的人。

（19）不贱佞谄：不以奉承和谄媚的人为卑贱。

（20）劝：劝勉。

（21）戮耻：被杀戮，蒙耻。

（22）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知道是与非的界线不能清楚地划分，也懂得细小和巨大不可能确定清晰的界限。

（23）道人不闻：体察大道的人不求闻达于俗世’。这就是约束自己而达到适得其分的境界。不闻：不被闻。

（24）至德不得：德行最好的人不会计较得失。

（25）大人无己：清虚宁寂的人能够忘却自己。大人：德行高尚、志趣高远的人。

（26）约分之至也：依守本分到了极致。约分：恪守本分。

【原文】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1)，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大小(2)？”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3）。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4)。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5）。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6)；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7）；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8）。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9)；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10）；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11)。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12)；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13）；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14)，则趣操睹矣(15)。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16)，而不可以窒穴(17)，言殊器也(18)。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19)，捕鼠不如狸狌（20），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21)，察豪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22)？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23)！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24），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女（25）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注释】

（1）若物之外，若物之内：这些事物的外貌，这些事物的内体。若：此，这些。

（2）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大小：到什么时候才能区分它们的贵贱呢？又怎么来区别它们的大小呢？”恶：wū，疑问代词，怎么，哪里。倪：边际，边界，此处作动词，区分。

（3）以道观之，物无贵贱：用自然的常理来看，万物本没有贵贱的区别。道：自然之道，大道。

（4）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从万物自身来看，各自为贵而又以他物为贱。自贵：自以为贵。相贱：相表示动作偏指一方，对方，相贱即以对方为贱。

（5）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用世俗的观点来看，贵贱不在于事物自身。

（6）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按照物与物之间的差别来看，顺着各种物体大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物体是大的，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不是大的。差：差别，区别。

（7）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顺着各种物体小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物体是小的，那么万物没有什么不是小的。因：沿着，由。

（8）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知晓天地虽大比起更大的东西来也如小小的米粒，知晓毫毛之末虽小比起更小的东西来也如高大的山丘，而万物的差别和数量也就看得很清楚了。差数：差别。睹：看得清。

（9）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依照事物的功用来看，顺着物体所具有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具有了这样的功能，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不具有这样的功能。

（10）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顺着物体所不具有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不具有这样的功能，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具有了这样的功能。

（11）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可知东与西的方向对立相反却又不可以相互缺少，而事物的功用与本分便得以确定。

（12）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从人们对事物的趋向来看，顺着各种事物肯定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是对的，那么万物没有什么不是对的。趣：旨趣，志趣，趣味。然：认为是对的。

（13）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顺着各种事物否定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是不对的，那么万物没有什么不是错的。

（14）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知晓唐尧和夏桀都自以为正确又相互否定对方。

（15）则趣操睹矣：那么人们的志趣和操守就看清楚了。操：操守。

（16）梁丽：房屋的栋梁。丽：椽柱。冲墙：冲撞城墙。

（17）窒穴：堵塞鼠洞。窒：阻塞，堵塞。

（18）殊器：用处不一样的器物。

（19）骅骝、骐骥：都是日行千里的马，千里马。骐qí，骥jì，骅huá，骝liú。

（20）狸狌：líshēng，野猫。

（21）鸱鸺夜撮蚤：鸱鸺夜晚可以捉拿跳蚤。鸱鸺：chīxiū，猫头鹰一类的鸟。

（22）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只看重对的一面而忽略不对的一面、看重治而忽略乱呢？盖：发语词，表示猜测语气。师是：效法正确的做法。无非：否定错误的做法。

（23）非愚则诬也：不是愚昧就是在骗人。

（24）差其时：不合时宜。

（25）女：汝。

【原文】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1）？吾辞受趣舍(2)，吾终奈何？”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3)；无拘而志(4)，与道大蹇(5)。何少何多，是谓谢施(6)；无一而行(7)，与道参差(8)。严乎若国之有君(9)，其无私德(10)，繇繇乎若祭之有社(11)，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12)，其无所畛域(13)。兼怀万物，其孰承翼(14)？是谓无方(15)。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16）；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17)。年不可举，时不可止(18)；消息盈虚，终则有始(19)。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20)。物之生也，若骤若驰(21)，无动而不变(22)，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21)”。

【注释】

（1）何为：什么事情可以做；何不为：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2）辞受趣舍：辞让、接受、进取、舍弃。

（3）是谓反衍：这就是所说的贵和贱可以相互转化循环往复。反衍：反复。

（4）无拘而志：不要束缚你的心志。而，通“尔”。

（5）与道大蹇：和大道相背离。蹇：jiǎn，逆，不顺利。

（6）谢施：交替延续。谢：交替，代换。施：延续，延及。

（7）无一而行：不要固执偏见行事。

（8）与道参差：跟大道不相一致。参差：差池，不一致。

（9）严乎若国之有君：像国君一样庄重威严。

（10）其无私德：没有一点儿偏私的恩惠。

（11）繇繇乎若祭之有社：优游自得的样子像是祭祀中的土地神。繇繇乎：自得的样子。社：古代指土地神和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日子以及祭礼。

（12）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像四方无限伸展的土地那样广阔无垠。泛泛乎：广大无边的样子。

（13）无所畛域：不分界限、范围；也比喻不分彼此。畛域：zhěnyù，范围，界限。

（14）兼怀万物，其孰承翼：兼蓄并且包藏万物，难道谁专门有所承受或者有所庇护？承翼：鬼神护佑。

（15）是谓无方：这就是所说的不偏执于事物的任何一个方面。无方：没有固定的方向、处所、范围。

（16）不恃其成：不依赖一时的成功。恃：凭借、依赖。

（17）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大道在一虚一盈中变化着，不处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没有固定不变的形态。

（18）年不可举，时不可止：往昔的岁月不可以挽留，时间从不会停息。年，岁月，时光。举：挽留。

（19）消息盈虚，终则有始：万物在消亡、生息、充盈、亏虚中，终而复始地变化着。

（20）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这样也就可以谈论大道的准则，评说万物的道理了。是：这样。

（21）物之生也，若骤若驰：万物的生长，像是马儿飞奔像是马车疾行。骤：（马）快跑。驰：车马等奔跑，快跑。

（22）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没有什么举动不在变化，没有什么时刻不在迁移。

（23）固将自化：万物本来就在自我变化着。

【原文】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1）？”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2)，达于理者必明于权(3)，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4)。非谓其薄之也(5)，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6)，谨于去就(7)，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8)，人在外(9)，德在乎天(10)。知天人之行(11)，本乎天，位乎得（12）；蹢躅而屈伸(13)，反要而语极(14)。”

【注释】

（1）然则何贵于道邪：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要尊重大道呢？贵：敬重，尊重。

（2）知道者必达于理：懂得大道的人一定通达于万物之理。

（3）达于理者必明于权：通达于万物之理的人，一定知道如何应变。权：变通，不依常规。

（4）禽兽弗能贼：禽兽不能偷袭他。贼：偷。

（5）非谓其薄之也：不是说他们逼近水火、寒暑的侵扰和禽兽的伤害而能幸免。薄：逼近。

（6）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而是说他们明察安危，安于祸福。

（7）谨于去就：能够谨慎对待进退。

（8）天在内：天性存于内心。

（9）人在外：人事显露于身外。

（10）德在乎天：高尚的修养则顺应自然。

（11）知天人之行：懂得自然与人的活动规律。

（12）本乎天，位乎得：立足于自然的规律，居处于自得的环境。

（13）蹢躅而屈伸：徘徊不定，屈伸无常。蹢躅：zhízhú，徘徊不前的样子。

（14）反要而语极：返归大道的要冲而可谈论至极的道理。

【原文】

曰：“何谓天(1)？何谓人(2)？”

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3)，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4），无以故灭命(5)，无以得殉名(6)。谨守而勿失(7)，是谓反其真（8）。”

【注释】

（1）天：天然。与下文的“人”相对。

（2）人：人为。与上文的“天”相对。

（3）落马首：给马首套上笼头。落：通“络”。羁勒，用网状物兜住。

（4）无以人灭天：不要用人为的东西去毁灭天性。

（5）无以故灭命：不要用有意的作为去毁灭自然的禀性。故：故意的。

（6）无以得殉名：不要为得虚名而丧生。殉名：舍身以求名。

（7）谨守而勿失：谨慎地持守自然的禀性（指前文所说的“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而不丧失。

（8）是谓反其真：这就是所说的返璞归真。反：返回。

【原文】

夔怜蚿(1)，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

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2)，予无如矣（3）！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4）？”蚿曰：“不然。予不见乎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5)，而不知其所以然。”

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

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6）而行，则有似也(7)。今子蓬蓬然（8）起于北海(9)，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10)，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11)，我亦胜我(12)。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13)，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14）。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注释】

（1）夔怜蚿：独脚的夔羡慕多脚的蚿。夔：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形异兽。蚿：xián〔马～〕即“马陆”，一种节肢动物，有很多对腿。怜：爱，喜欢，羡慕。

（第一句话的大意——独脚的夔羡慕蚿有好多脚，跑起来毫不费力；多脚的蚿羡慕无脚的蛇，人家蛇没有脚都能跑得挺快；无脚的蛇羡慕无形的风，人家风毫不费力毫无踪迹就能跑得快；无形的风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风固然跑得快，但是比眼睛慢多了，眼睛看到的地方一下子就到了。）

（2）趻踔而行：（一只脚）跳跃而行。趻踔：chěnchuō，跳，跳跃。

（3）予无如：我比不上你。予：我。无如：比不上。

（4）独奈何：怎么办。

（5）今予动吾天机：现在我用我天生的机能而行走。

（6）脊胁：脊背和腋下。

（7）则有似也：就像用脚行走的样子。

（8）蓬蓬然：风吹动的样子。也可以指生机盎然的样子。

（9）北海：北方的大湖。

（10）似无有：看起来好像没有留下有足而行的形迹。

（11）指我则胜我：人们用手来阻挡我就会胜了我（即我并不能吹断手指）。

（12）我亦胜我：人们用腿脚阻挡我也会胜了我（即我也不能吹断腿脚）。：qiú，踢，踏。

（13）折大木、蜚大屋：折断大树、掀翻高大的房屋。蜚：通“飞”，使动用法。

（14）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所以，只有听任自然天机，不与众小争胜，才能成就大胜。

【原文】

孔子游于匡(1)，宋人围之数币(2)，而弦歌不惙(3)。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4)，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5)，非知得也(6)；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7)，非知失也。时势适然(8)。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人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9)，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10)！吾命有所制矣(11)！”

无几何，将甲者进(12)，辞曰(13)：“以为阳虎也(14)，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注释】

(1)匡：春秋时卫国邑名，在今河南睢县西。

(2)匝：环绕一周。宋：卫之误。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由卫去陈，路经匡邑。因以前阳虎侵暴过匡邑，孔子长得很象阳虎，又因孔子弟子颜剋也曾与阳虎一起凌犯匡人，此次又恰好是他为孔子御车，匡入误以为阳虎重来，便出兵把他们包围起来。

(3)惙：通辍，止也。弦歌：弦指琴瑟之类乐器，歌为诵诗、唱诗，指孔子和弟子们虽被包围，仍在行礼作乐，唱诗并以琴瑟等乐器伴奏。

(4)娱：快乐。孔子一行为匡人包围，处境十分危险，孔子不忧惧，反而让弟子唱诗奏乐，子路不理解，而有此问。

(5)讳穷：忌讳困穷。

(6)时：机遇，时势，时运之意。

(7)穷人：困穷不通达之人。

(8)时势适然：时势、时运造成这样的。

(9)咒：犀牛一类猛兽，独角，青色，体重可达三千斤。

(10)烈士：古代泛指有志于功业或重义轻生的人，此指后者。

(11)处矣：安心吧。指让子路不用担心，顺天安命而已。

(12)制：分限、限定。孔子意为，我的命运是由上天安排确定的，只须顺时安命就是了，不必担心什么。

(13)将甲者：统帅甲士的长官，将，统帅也，甲，指甲士，即着盔甲之兵士。

(14)阳虎：又名阳货，本为鲁国季孙氏家臣。后篡夺鲁国政权，把持大权达三年之久。在鲁定公六年，他带兵侵略匡邑，与匡人结仇。

【原文】

公孙龙（1）问于魏牟（2）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3)，离坚白(4)；然不然，可不可(5)；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6）；吾自以为至达（7）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汒焉(8)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9）？知（10）之弗若与？今吾无所（11）开吾喙(12)，敢问其方(13)”。

公子牟隐机（14）大息(15)，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16)？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幹之上(17)，入休乎缺甃之崖(18)；赴水则接腋持颐(19)，蹶泥则没足灭跗(20)；还虷、蟹与科斗(21)，莫吾能若也(22)！且夫擅(23)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24)，此亦至（25）矣。夫子（26）奚（27）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28)矣，于是逡巡而却(29)，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30)；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31)。禹之时十年九潦(32)，而水（33）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34)。夫不为顷久推移(35)，不以多少进退者(36)，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鼃闻之，适适然惊(37)，规规然(38)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39)，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40)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41)者，是非埳井之鼃与（42）？且彼方（43）跐黄泉而登大皇(44)，无（45）南无北，奭然(46)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47)，反于大通(48)。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49）用管窥天（50），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51)？未得国能(52)，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53），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呿而不合(54)，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注释】

（1）公孙龙：（约前320--前250），字子秉，战国末期赵国人，为名家代表人物之一。名家是活跃于战国中后期，提倡“正名实”学说的流派，即要“正彼此之是非，使名实相符”。名家善于辩论，以进行逻辑分析和探寻思维规律见长，故又称“辩者”，西汉始称“名家”。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将名家分为“合同异”与“离坚白”两派，前者的代表人物为惠施，后者的代表人物为公孙龙。

（2）魏牟：战国时魏国人。所以又叫魏公子牟，因封于中山，是中山国的王子，所以也叫中山公子牟。早年曾与公孙龙交好，亡国后改宗庄子。

（3）合同异：战国时期惠施学派的基本观点。认为一切事物的差别、对立是相对的，强调差异之中有同一，并以“天与地卑，山与泽平”等命题来进行论证，对古代逻辑思想的发展有一定贡献，但夸大了概念的同一性，忽视了个体的差别，因而导致相对主义的错误。惠子(公元前390年--公元前317年)，姓惠，名施，战国中期宋国商丘(今河南商丘)人。著名的政治家、哲学家，他是名家学派的开山鼻祖和主要代表人物，也是文哲大师庄子的至交好友。惠施是合纵抗秦的最主要的组织人和支持者，他主张魏国、齐国和楚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并建议齐、魏互尊为王。

（4）离坚白：中国先秦名家公孙龙的著名论点之一。公孙龙认为，一块坚硬的白石，用眼看不会看出它是否坚硬，只能看到它是白色的；用手摸不能感觉其白色，只能感觉到其坚硬，所以世界上只有白石和坚石，没有坚白石。这是战国名家著名的诡辩论点。（石头的坚和白两种属性是互相分离的。）

（5）然不然，可不可：能够把不对的说成是对的，把不应认可的看作是合宜的。第一个“然”“可”为动词。

（6）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使各家各派的智士困惑不解，使众多善辩之人理屈辞穷。“困”“穷”使动用法。

（7）至达：最通达的境地。至：最。

（8）汒焉：汒，máng，同“茫”，模糊，不清楚。

（9）论：指辩论的才能、技巧。

（10）知：通“智”，

（11）无所：没有……用来

（12）喙：huì，嘴，口。

（13）方：道理，规律。

（14）隐机：主要是指借助于依靠案几的动作，停止一心切思智巧的活动，进入一种安静而忘我的境界，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放空自我的效果。

（15）大息：太息，叹了口气。

（16）埳井之鼃：井底之蛙。埳，kǎn，低洼凹陷的地方。埳井：浅井。

（17）跳梁：跳跃。井幹：gàn，井上围栏。

（18）缺甃之崖：井壁砖块破损之处。甃（zhòu）：砖砌的井壁。

（19）接腋持颐：到达腋下，托住面颊。

（20）蹶：跳。跗（fū）：脚背，足上。

（21）虷、蟹与科斗：虷：hán，井中小虫，蚊子的幼虫。科斗：蝌蚪。蛙或蟾蜍的幼体。

（22）莫吾能若：莫能若吾。宾语前置句。

（23）擅：shàn，独揽，占有。

（24）跨跱（zhì）：占据，盘踞。

（25）至：最大的快乐，最大的幸福。

（26）夫子：先生。

（27）奚：文言疑问代词，相当于“胡”“何”。

（28）絷：zhí，绊住，系住。

（29）逡巡而却：小心退回原处。逡巡：从容，不慌忙；小心谨慎；迟疑，犹豫等。

（30）举其大：形容大海的广阔。

（31）极其深：探究大海的深邃。

（32）潦：lǎo，雨水大，积水。

（33）水：海水。

（34）崖不为加损：岸边的水位不会因此下降。

（35）顷久推移：片刻与长久有所变化。

（36）多少进退：（因）雨量的多少而有所增减。

（37）适适然：恐惧的样子。

（38）规规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39）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且夫，再说。第一个“知”，通“智”，指你的智慧。不知是非之境：不足以知晓是与非的境界。

（40）商蚷：shāngjù，虫名，即马蚿，又称马陆。

（41）自适一时之利：满足于一时口舌上的胜利。适：满足。

（42）是非埳井之鼃与：这不就像浅井之蛙吗？

（43）彼：指庄子的学说。方：正。

（44）跐：cī，脚下滑动，踩，蹈。跐黄泉：俯汲黄泉。

（45）无：无论。

（46）奭然：shì，消散的样子。

（47）玄冥：深远幽寂，道家用以形容“道”。亦以指“道”。

（48）反于大通：返归无所不通的大道。

（49）是直：这只是。

（50）用管窥天：从管子里看天，喻眼光狭窄，见识短浅。（汉语成语）

（51）寿陵余子：寿陵一户人家的儿子。余子：古指嫡长子以外的儿子。

（52）国能：著名于一国的技能。此处指赵国人走路的技能。

（53）去：离开。

（54）呿：qù，张口的样子。

【原文】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注释】

（1）濮水:水名，在今河南濮阳。

（2）使:派，派遣。

（3）大夫:古职官名。周代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等。

（4）往先焉:指先前往表达心意。焉:兼有于之的意思，到那里。

（5）愿以境内累(lèi)矣!:希望把国内政事托付于你，劳累你了。

（6）顾:回头看。

（7）以:用。

（8）境内:四境之内，即指国内的政务。

（9）累:使……劳累。

（10）巾:覆盖用的丝麻织品。这里名词用作动词，用锦缎包裹。

（11）笥:一种盛放物品的竹器。名词用作动词，用竹匣装。

（12）宁:宁愿。

（13）贵:显示尊贵。

（14）曳:拖，拽。

（15）涂:用泥涂。

（16）往矣:走吧。

【原文】

惠子相梁(1)，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2)：“庄子来，欲代之相。”于是（3）惠子恐，搜于国中(4)，三日三夜（5）。

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6)，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7），非练实（8）不食，非醴泉（9）不饮。于是（10）鸱(11)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嚇(12)’！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嚇我邪？”

【注释】

（1）惠子:即惠施，战国时宋国人，哲学家。相梁:在梁国当宰相。梁:魏国的都城，战国时期魏国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后的别称。根据史实魏国都城叫大梁，所以魏也叫梁。相:辅助君主的人，相当于后代的宰相。这里用作动词，做宰相的意思。

（2）或:有人。

（3）于是:与现代意思相同，可直接翻译为“于是”。

（4）国:国都。

（5）三:虚指，多次。

（6）鹓鶵(yuānchú):鶵，古同“雏”。鹓鶵为古代传说中像凤凰一类的鸟，习性高洁。

（7）止:栖息。

（8）练实:竹实，即竹子所结的子，因为色白如洁白的绢，故称。

（9）醴(lǐ)泉:甘泉，甜美的泉水。醴:甘甜。

（10）于是:在这时。

（11）鸱(chī):王力《古代汉语》中解释为鹞鹰，鸱鸺(鸮)为猫头鹰。

（12）嚇：吓(hè)，模仿鹞鹰发怒的声音。下文的“吓”用作动词。

【原文】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1)。庄子曰：“儵鱼(2)出游从容（3），是（4）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5）；子固非鱼也（6），子之不知鱼之乐，全（7）矣。”庄子曰：“请循其本(8)。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9），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注释】

（1）濠[háo]梁:濠水上的桥。濠，水名，在今安徽凤阳。

（2）鲦[tiáo]鱼:古同鲦。白鲦鱼。

（3）从容:悠闲自得。

（4）是:这。

（5）固不知子矣:固，固然。

（6）子固非鱼也:固，本来。

（7）全:完全，完备(是这样)。

（8）循其本:追溯话题本原。循，追溯。其，话题。本，本源。

（9）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你说“你那知道鱼的快乐”的话。

（10）安:疑问代词。怎么，哪里。

（11）之:助词，用于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不译。

（12）梁:桥。

（13）既:已经。

（14）已:已经。

（15）安:怎么(前者)哪里(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