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中'八十一难',到底有什么深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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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网络,为《西游记》阅读作准备

《西游记》中“八十一难”,到底有什么深意(上)

刘勇强先生

主题:《西游记》中“八十一难”的寓意与想象

时间:2018年5月5日14:00

地点:首都图书馆A座二层报告厅

主讲:刘勇强先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八十一难”的寓意与想象

很高兴和大家交流阅读《西游记》的体会,今天我要讲题目是《“八十一难”的寓意与想象》。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曾经这样说:“作者构思之幻,则大率在八十一难中。”在《西游记》的情节设计中,“八十一难”是有着全局性意义的。

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出的珍藏版《西游记》的“西游取经历难平妖简表”(见下表,请横屏观看),这个图设计得非常好,把取经四众所到之处也就是“八十一难”的要点绘制得一目了然,有助于我们把握全书的整体结构。

珍藏版《西游记》内附的“西游取经历难平妖简表”

一、“八十一难”的设定

《西游记》这部小说的情节是以唐代高僧玄奘西行取经的经历为真实素材来创作的,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演变。

历史上的玄奘的取经,经历了很多的艰险磨难,不过在玄奘本人的记述中,我们看不到太多这方面的具体记述,我觉得这也是玄奘非常伟大的地方,尽管他自己回来以后写的《大唐西域记》记述他去西域经历的一百多个国家的情况,但是在这部巨著中,几乎没有记载他自己个人的艰辛的经历,实际上在玄奘那个时代的长途旅行本身就是非常艰难,可歌可泣的,一定有很多动人事迹值得讲述,但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几乎一笔也没有写到他自己,这也为后世取经题材文学作品将唐僧的形象写得那么庸弱无能,提供了一个可能——如果他在《大唐西域记》里把自己写得具体点,甚至不用夸张,对后来《西游记》那样贬损性描写都会构成一个无法绕行的障碍。

我们看他在回国之前写给皇帝的《还至于阗国进表》里这样讲到,他所经历的那些地方是如此艰辛,“流沙之浩浩,陟雪岭之巍巍,铁门巉崄之涂,热海波涛之路”,自然条件非常恶劣,但是他接着说,“凭恃天威,所至无鲠,仍蒙厚礼,身不苦辛。”好像靠着皇帝的威望,一路之上没有任何艰难困苦。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是捡好听的话说给皇帝听,但是从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玄奘谦虚的品格。

在他的弟子慧立、彦悰整理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却可以看到《大唐西域记》里没有的一些情形。比如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述玄奘去西域经过的冰雪高原、沙漠戈壁的情形,如“冰雪所聚,积而为凌”“风雪杂飞,虽复履重裘,不免寒战”,即使你穿的再多都会觉得非常寒冷,晚上还要“席冰而寝”,可以想见那样一种艰难的情形。

我经常开玩笑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西游记》其实不算是“西游记”,因为它所描述的那种自然山水尽管也有非常险恶的情形,也有火焰山的炎热,通天河的冰冻,但那种严峻,其实还是生活在中原大地的人们可以想见的,换句话说,《西游记》的作者也许缺乏对西域的实际了解,无法想象和描写出《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记述的冰雪高原、沙漠戈壁的情形。

到了宋代的时候,有一个《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它的篇幅不是很长,和后来的《西游记》远远不能相提并论,但已基本上呈现出玄奘西行取经故事的完整面貌,其中讲到唐僧取经,曾两次“中路遭难”,西行路上可谓“千死万死”,非常艰辛,因此有一个猴行者,也就是后来的孙悟空,主动提出来帮助他取经。《取经诗话》提到了一路上“多有祸难之处”,但还没有磨难具体数字。

元末明初的时候取经题材又有进一步发展,出现了一部《西游记平话》。这部小说没有完整地保存下来,但在一些文献记录了它的情节梗概,也保留了两个片断,使我们可以大致想象《西游记平话》的规模和叙事上的特点。

据《朴通事谚解》记载,取经人遭遇过黑熊精、黄风怪、地涌夫人、蜘蛛精、狮子怪、多目怪、红孩儿怪,又经过了棘钩洞、火炎山、薄屎洞、女人国等恶山险水,而孙悟空帮助唐僧“救师脱难”。其中提到“怪害患苦,不知其几”,这句话表明在《西游记平话》的时代,“九九八十一难”可能还没有完全成型,更没有把“八十一难”作为全书的一个基本的命意来构思全部的情节。

现在我们就来看《西游记》,它的整体结构大概包括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也就是前7回,都是写孙悟空闹三界的故事。《西游记》以孙悟空开篇,表明取经题材的主人公已经转移到他身上。

第二部分,8-12回,是唐太宗入冥的故事,这是情节转向取经的过渡。

第三部分即13-100回,是《西游记》的主体部分,也就是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和“八十一难”展开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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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八十一难”?“八十一”这个数字,在中国文化当中,有它特定的意义。它是古代阳数之极“九”的九次重复,象征终极圆满、事物发展至于完备的状态。这一数字在古代官制、天文、律数、宗教、医学等的各种文献中均有提及。

在小说第99回,概述了“八十一难”的名目,实际上是唐僧出生开始所经历的种种磨难。

就《西游记》的描写来看,“八十一难”的设定并不是很严格的,甚至有凑数之嫌。为了满足“八十一”这一完备数字的数理意义,在第99回到了西天的时候,观音菩萨看玄奘所经历的灾难薄,数下来只有八十个,还少一个,所以又安排了一个老鼋沉水作为一难以补足“八十一”的数字缺憾。

据第49回里有这样一个描写,老鼋将取经四众送过通天河,这个老鼋经过一千三百年的修行,会说人话,但还是鼋的形体,它希望能够脱除本壳变成人,就请唐僧到了西天以后问佛祖他什么时候能够得人身,唐僧当时答应了。取经回来路上,再次经过通天河,老鼋又驮他们过河,问唐僧有没有替它问佛祖?唐僧在西天专心拜佛取经,忘了这个事情,无法回答,老鼋很生气,猛地下沉,取经四众又落入水中,从而完成了这最后这一难。

这一难,前后呼应,虽是凑数,安排得还是自然的,不过,多多少少也有点勉强。所以当年胡适很不满意,他曾经对鲁迅说,《西游记》的第八十一难,“未免太寒伧”,和整个小说不相配。因此,他重写了一个第八十一难的故事,这个故事写得比较复杂,佛教意味比较重。一路上孙悟空降妖伏魔,打死很多妖怪。在回来的路途中,那些妖怪的亡灵又找到唐僧,高喊“唐僧还我命来”。唐僧动了“无量慈悲”之心,情愿舍身让这些妖怪来吃他。当全身的肉都割尽,只听到空中一声“善哉!真菩萨行!”唐僧从梦中醒来,“了得西公案,圆成九九劫数”,功成圆满。这种与佛一样的慈悲品格,胡适觉得可以撑得住全书的意义。

“八十一难”的设定并不是很严格的,还表现在“八十一难“实际上只有四十一个故事。作者在后面有时把一个故事拆成两难或者是三难。比如在小说里面,“黄风怪阻”和“请求灵吉”被算成“八十一难”的两个难,但实际上遇到黄风怪,然后请灵吉菩萨来帮助降魔是一个故事,按说不应该算成是两难,但是为了八十一难,就把它拆开了。类似还有过通天河时,请观音菩萨来把鱼精给收复了,这也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同样被拆成“身落天河”和“鱼篮现身”两难了。这种分灾析难的拆解,主要是为了追求八十一数字的完备意义。

另外,有些“难”并不是唐僧本人直接遭难,“八十一难”前四难是唐僧出生的故事。按照小说的描写,所有的磨难都应该是唐僧亲身遭受的磨难才对,所以观音菩萨在看灾难薄的时候说“圣僧受过八十难,唐僧九九之数未完”,也就是说所有灾难都应该是指向唐僧的才对,但我们实际上看到在小说里面有一些难,比如说“心猿遭害三十难”,心猿即孙悟空,直接遭受遭难的是孙悟空;“袪道兴僧三十五难”是降服了车迟国三妖以后的一个结果,也不是唐僧本身遭遇什么难,作者将其与前面“搬运车迟”“大赌输赢”一起分成了三难来写;还有第65回“四众皆遭大厄难”,在回目里特别提到“四众”遭难,不只是唐僧一个人受罪。

总之,“八十一难”的设定,主要是为了突出“八十一”这一个极致完备的数字,就小说实际的描写来讲,并不是非常准确的安排。

下面我们再看一下在小说里面“八十一难”的主体构成。

“八十一难”从结构上来说可以分成设难者、施难者、受难者、解难者这样几个不同的主体。

设难者是这个“难”怎么形成的、由谁安排的。取经四众在取经道路上遭遇的一些磨难并不是偶然的。“八十一难”有一个顶层设计者就是佛祖,第10回他宣讲到佛经的时候,说佛经本来应该是“我待要送上东土”,但是“叵耐那方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旨要”,亲自给他们送过去,他们不会重视,一定要“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询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他认为东土必须有主动的需求渴望,佛经的意义才能实现。所以“八十一难”从一开始就是佛祖的安排,有意识地让取经人经历很多的波折。

具体之“难”的安排很多时候则是由观音菩萨主导的,比如“四圣试禅心”,就是小说里面一段非常生动有趣的情节。观音菩萨、黎山老母、文殊、普贤,变化成美女,来试探取经四众是不是坚定诚心。而这一切都是观音安排的。在经过平顶山的时候,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这两个凶恶的妖魔原来是太上老君身边看炉子的童子,后来被孙悟空降服时,孙悟空指责太上老君放纵自己身边的童子到下界作妖为恶,老君说“不干我事,不可错怪了人。此乃海上菩萨问我借了三次(这里写得比较幽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事还要麻烦观音菩萨三次),送他在此托化妖魔,看你师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

受难者,是指“八十一难”的接受的主体。从取经四众所必须经历的波折这一层面来说,所有受难者应该都是唐僧以及他的徒弟。所以在小说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些描写,他们确实是经历了非常艰难恐怖的考验、折磨。第86回写到几个小妖怪把唐僧拿了,一个要把他剁碎了,用大料煎了香喷喷的吃;一个说要把他蒸了吃;一个说煮了吃比较好,还省柴火;又一个说把他腌了吃,“吃的长久”。孙悟空听着都非常生气,“我师父与你有甚毒情,这般算计吃他!”由此可以看到在取经过程中,唐僧面临了怎样的风险。

不过,就小说的实际描写来看,受难者其实也不单单是取经四众,因为在每个具体的灾难的描写过程中,那些妖魔所侵害的可能是那些地方的普通人,从国王到平民,从妇女到儿童,从百姓到僧人。比如说车迟国国王听信妖道的蛊惑,折磨和尚,在这个描写中,实际的灾难承受者主要是那些僧人,而取经四众只是扮演了一个救世主、一个解难者的角色。

我们再看施难者。刚才讲了,那些磨难有不少是由如来、观音他们安排的,但是这个灾难究竟由谁来实施?在小说里面描写是各类妖魔,用孙悟空的一段话来说是:“若是天魔,解与玉帝;若是土魔,解与土府。西方的归佛,东方的归圣。北方的解与真武,南方的解与火德。是蛟精解与海主,是鬼祟解与阎王。各有地头方向。”

这些妖魔概括的说有两个大的类别,一类是神佛世界下凡精怪,神佛身边的一些动物下凡变成精怪,像黄风怪、黄袍怪、金角银角大王,灵感大王、地涌夫人等等,都是神佛身边的动物或者童子,他们有的是偷偷下凡,有的是经过观音的授意安排。

除了这种天兽下凡以外,还有一类是世间的精怪,就是在各地的一些精怪,包括动物精怪、植物精怪,按照中国传统观念,物老成精,什么东西有了年头都可能成精做怪的,如黑熊精、白骨精、红孩儿、九头虫、木仙庵树精、蜘蛛精、多目怪、花皮豹子精等等。

解难者是“难”的解决的主体。就“难”本身来讲是为了考验取经四众,解难当然也主要靠他们,所以在小说里面我们看到很多磨难是靠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齐心协力去降服的,他们是直接的扮演这样一个替师傅解脱灾难的解难者角色。

另外还有一种情形,孙悟空他们在自己无法战胜妖怪的时候,会去查找妖怪的来龙去脉,争取神灵的帮助,降服妖怪,实际上是间接的通过他们的努力来降服这些妖怪。

《西游记》解难的过程中,观音菩萨经常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她一方面是一个具体的设难者,但在很多时候她又作为一个解难者被孙悟空他们请出来帮助。所以明末清初的小说评点家金圣叹,评点《水浒传》的时候,认为《水浒传》比《西游记》好,说“《西游记》每到弄不来时,便是南海观音救了”。这大体也符合《西游记》的实情。

不过,《西游记》毕竟是宗教色彩很强的一部小说,清代的刘一明在评点《西游记》时说:“《西游》每到极难处,行者即求救于观音,为《西游》之大关目,即为修行人之最要着,盖以性命之学,全在神明觉察之功也。”他认为这样的描写不仅仅是一种结构上的需要,还有宣扬观音信仰的意义。这一说法也是有道理的。观音的形象在《西游记》里也非常突出,甚至可以说是最为突出的一个神灵的形象,孙悟空请观音来帮忙不仅仅是结构方式与冲突解决的手段,应该也有对观音菩萨救苦救难的信仰意义的表达在里面。从解难者的角色意义来看,金圣叹的评点可能稍微简单了一点。

以上讲的是“八十一难”设定的形成与特点,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八十一难”宗教的寓意和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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