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那场大雪

放了寒假，孩子们回到老家，追狗撵鸡捡柴挖土，好生快活，这是一个可以享受暖阳的冬日。

美则美矣，亦有不足。孩子问：外爷，今年冬天还会下雪吗？

她的外爷——我父亲认真地想了想，说：应该是不会下了。

孩子黯然说：我猜今年也不会下雪了。

其实，我也一直在盼望冬天的雪，每一年都盼望能下大雪。我从小就怕冷，一直觉得雪是对寒冷冬日的补偿。然而确实是，冬天的雪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的那场大雪。当然，我小时候每年都会下很大的雪。是的，不必期待，雀跃，因为每年冬天皆如此。冬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很冷，早上我和弟弟常常会赖床，母亲做好了早饭，把我们的棉裤裤筒烤得热乎乎的拿过来。我们只好爬起来，费力地套上笨拙的厚厚的纯棉的棉袄棉裤。出得门来，天寒地冻，土地硬邦邦的，小河沟里结着厚厚的冰层，胆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又开开心心地上面滑行。当然，弄湿了鞋子甚至裤腿哭着喊妈挨一顿暴揍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醒来发现屋里比往常白，果然外面一夜雪落无声，大地白茫茫一片，寂静美丽，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形状不一晶莹剔透的冰柱子，孩子们常常折了当金箍棒玩，也会偷偷放进嘴里尝一尝。

我常常回忆起的，就是其中的一次大雪。有一天早上起来，外面下了很厚很厚的雪，是真的很厚很厚的那种。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也记不清那天的具体对话情形，我能记起来的场景就是，父亲带着我，走路去学校。所以我猜我当时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弟弟可能还没上学。

父亲并不是专门送我去上学的，我们那时候上学从来不用家长接送，即便是早晚自习，都是小伙伴结伴而行。我们家离学校大概两三里地，比起住在山上的孩子，已经算是比较近了。父亲是村卫生室的医生，卫生室和学校是紧挨着的。平常父亲一般是骑自行车的，那天早上起来雪虽然已经停了，但积雪太厚，根本不可能骑车子。于是，父亲和我徒步去学校。

出发前，父亲做了准备，鉴于积雪的厚度，一般的胶鞋根本挡不了，所以父亲在他的腿上和我的腿上都绑上了塑料布，塑料布几乎缠裹到了大腿上。我和父亲就出发了。

路本来都是走惯了的路，但此时路全部被大雪掩盖，一夜的风雪过后，沟壑都已填平，到处都是晃眼的雪白，实在难辨往日熟悉的小路。父亲背着我，踩在厚厚的雪上，有时也会摔倒，但既不疼，也不脏，爬起来接着走。有时父亲感觉走在路上了，就放我下来自己走，走着走着，我就掉进雪窝里，雪没到腰间，我不急也不怕，父亲就在旁边，伸手一拉，我就出来了。

我记不清那是哪一年的雪，也记不得路上和父亲说了什么话。我常常回忆起来的，就是那一年的大雪，到处白茫茫一片，路上只有一个年轻的父亲（父亲结婚时二十三岁，我当时七八岁，所以父亲当时应该是三十左右，真的很年轻了）带着一个小姑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岁月无声而美丽。

后来我看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非常喜欢，“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实写也。

冬天尚未过完，我依然期待今年的“风烟俱静，上下一白”。